西域地處絲綢之路要沖,東來西往的商賈必須通過這里,經濟貿易十分繁榮,貨幣的作用尤為突出。唐朝統一西域后,突騎施汗國首鑄仿唐開元通寶,為自制的地方流通貨幣之一—突騎施錢。新近筆者征集獲得的唐泉珍品—開元通寶漢粟雙體“開元通寶”背圣天突騎施可汗錢,應是通常人們所稱的突騎施錢的第一錢。現將該珍泉奉獻給廣大泉家鑒賞,并略抒己見。
一、唐朝對西域的統一
隋朝末年,西域的天山以北為西突厥本土。天山以南,自高昌王國至波期帝國,是為西突厥汗國的附屬。
唐朝建立不久,得到隋軍駐守的伊吾城,建立了西伊州,并以此作為經營西域的大本營。
公元640年,唐滅高昌,在其地設立西州;西突厥汗國的葉護懾于唐軍的威力,獻地千里。唐又增設庭州。是年九月,唐改西伊州為伊州,設立安西都護府,駐節高昌城,統管伊、西、庭三州,公元657年,唐朝平定西突厥汗國的沙缽羅可汗阿史那賀魯的叛亂,設立昆陵、蒙池二都護府,歸安西部護府管轄。又在東部天山設立金山都護府,駐節庭州(今吉木薩爾境內),統轄伊、西、庭三州和伊吾軍、天山軍、瀚海軍三軍將士。后又將安西都護府遷至龜茲國,在蔥嶺東設立四都督府,在蔥嶺西設立十六都督府,在龜茲、于闐、疏勒、碎葉設立四軍鎮,管轄自焉耆至波斯的二十都督府和四大軍鎮的民政和軍事。直至武則天統治時期,統領西突厥的阿斯那塞羅東歸唐朝,依附于突騎施部首領烏質勒。烏質勒初建突騎施汗國,其可汗始終接受唐朝冊封,為唐朝守衛西方疆土。長安二年(公元702年),唐朝改金山都護為北庭都護府、府治,管轄范圍及職權不變。(注1)
二、唐朝對西域的經營
唐朝統一西域后。在西域軍政開支巨大,據史料統計:僅用來和糴粟麥,供應軍糧的經費,政府每年須給西域撥解縑帛近二十萬匹,另外,為了備辦軍裝,政府每年須向西域撥解縑帛近八十萬匹,兩項合計近百萬匹。眾所周知,衣料的開支僅占軍費開支的一小部分,戰馬、武器、城防設施配備開支更為浩大,這些經費必須投入西域市場。
唐朝為了保證西域軍費和民政開支平衡,除在西域推行與中原相同的州縣制、均田制和賦役制外,在軍事上設折沖府加以節制,為解決軍政開支的不足,除實行屯田制外,還在絲路各樞紐設立關卡,抽取纏稅。
另外。北庭都護府的軍馬購自天山以北的西突厥人,安西都護府的軍馬購自當地諸國和突騎施汗國,唐朝經常要花費大量的縑帛去購買馬匹,替換傷老病殘戰馬和購買草料,供戰馬食用。這些縑帛流入西突厥人和突騎施人的手中,除少量消耗外,大多投人西域市場。
唐朝中央政權對突騎施汗國,除冊封可汗,定期給予賞賜,要求按時朝貢外,民政上完全自治;軍事上則聽唐朝統一調遣。唐朝的報答是,嫁以公主,結為親家,在互市和絹馬貿易上給予優惠。為了保障絲綢之路的暢通和過往商賈的安全及地方的穩定,唐朝在西域各重鎮駐有一定的軍隊,以中道為例,其“守捉”以上的重要軍事據點有:沙州一柔遠鎮一尹州城一羅護守捉一赤亭守捉—天山軍一張三城守捉一焉耆鎮一于術守捉一渝林守捉一龍泉守捉—東夷僻守捉—西夷僻守捉—赤岸守捉一安西大都護府。西域地區,大軍鎮置兵五、六千人,小軍鎮置兵二、三千人,守捉城置兵三、五百人。此外,還有戌、保置兵一、二百人;烽燧置兵三、五人。唐朝在西域的軍事設置,為保障唐對西域的順利經營和絲綢之路的暢通與繁榮,發揮了突出重要作用。(注2)
三、開元通寶錢與圣天突騎施可汗錢
開元通寶:《唐書•食貨志》:“武德四年(公元621年七月,廢五銖錢,行開元通寶錢,徑八分,重二侏四絲。”此錢原由官鑄,不久民間地方偷鑄成風,質量日益低劣,歷代嚴禁不止。為此官府屢收私錢重鑄,因此品種繁多,輕重不一,但是總起來說差別不太大,因此有唐一代使用各種銅錢,皆以開元通寶為基準進行折算。所謂“一文錢”,即指開元通寶一枚;所謂“一貫錢”,即為開元通寶一千枚。據新疆考古發現報導,境內發現的唐錢,即以開元通寶為最多。
開元通寶背圣天突騎施可汗錢可能是公元718年(開元元年)唐拜蘇祿為順國公,719年遣解忠冊封為毗伽忠順可汗,并嫁以金河公主,采取傳統的和親政策后,為感謝唐王朝之恩即慶賀自身冊封而參照唐朝統一的開元通寶錢制作的面為唐統一的流通貨幣銘文——開元通寶。背面則加鑄圣天突騎施可汗錢于一身的唐代珍泉。該泉為圓形方孔青銅所鑄,內外有郭,徑2.6cm,孔0.6cm,厚約0.2cm,重4.5g,該泉正面為開元通寶,翹首“通”,左挑“元”;背面為粟特文,由四個單詞組成,直譯為“天(圣)的突騎施可汗錢”或譯為“強大的突騎施可汗錢”。其后又相繼制鑄仿開元通寶,背面為突厥文 “āt”(漢譯即馬字)的有孔和無孔的各式突騎施錢。
四、“開元通寶”背圣天突騎施可汗錢銘文的探討
該泉正面仿唐錢開元通寶四字書寫,背面有一圈粟特半斜體銘文,方孔放置于狹窄的邊線內(1mm),沿錢幣邊緣有較寬的索面外郭。
關于錢幣銘文,原來大都認為系回鶻文,蔣其祥先生曾寫信向中央民族學院研究突厥、回鶻文學者耿世民先生請教,耿說:“整個銘文似應為粟特文,粟特語,而不應是回鶻文。”(1988、1、12函告原文)。對此上海社會科學院龔方正先生意見相同。(注3)
蘇聯學者斯米爾諾娃對此也表示過她的看法:有粟特語的錢幣主要指文字來說,而不認為這是粟特人所鑄造的錢幣。(注4)
所謂粟特文,是出自波斯時代阿拉美文字草書,書寫時由右向左,后改為從上向下豎寫。從語言譜系上,粟特語屬印歐語系伊朗語族東伊朗語支,為中期伊朗語,流行于公元前3—4世紀至公元后8—9世紀,曾一度為中亞各地所通用。錢幣上文字也正是這種中期東伊朗語——粟特語。至于回鶻文,正是回鶻人(古代維吾爾)在粟特文字基礎上創造出來的文字,故兩者不易分清,有時會誤將粟特文看成回鶻文。
錢幣銘文粟特字可以讀作錢bagatwrk ,意為“天可汗突騎施錢” 。照斯米爾諾娃直譯為“天(神)的突騎施的可汗錢”。意義無甚大區別,表示汗權天授屬于天。不過這個“天可汗”在斯米爾諾娃書中所收錢幣銘文中多次出現,斯氏稱為全突厥使用的稱號,(注5)而且“天”“可汗”都是連在一起用,但更可能指唐朝皇帝。下面我們再具體論述這個問題。
如此通讀全文,比《東亞錢志》釋文大大推進了一步。按錢志正確讀出了“突騎施”,“可汗”二字,而將第一個字讀作Bai Bgi釋為“可汗,莫賀”,無論是音讀與譯義皆欠妥,且不應出現兩個“可汗” 。但如指“莫賀、可汗”又當別論,只是缺少證據。至于“pny”則未認出,致使近年來有關報導中皆以“突騎施可汗拜布給”之稱在傳用,至此可以說解決了問題。
五、“開元通寶”背圣天突騎施可汗錢鑄造年代考
據史料記載,烏質勒是突騎施汗國政權的創立者(在位年代公元690—706),即位后即以碎葉川和伊麗水為其政治中心,“碎葉為大牙,弓月城伊麗水為小牙”,佐唐守護邊境,與吐藩、東突厥浴血奮戰,與唐關系友好密切,“圣歷中(公元698—699)……則天授以瑤池都督。”
烏質勒死后,其子娑葛繼位(公元707—711)首先掃滅敵對勢力,統一各部,稱汗建國,標志汗國正式成立。公元709年 (景龍三年)七月,唐朝冊封娑葛為賀臘毗伽欽化可汗,賜名守忠,忠心耿耿守衛唐朝邊境。薛忠正先生考證,娑葛在711年助唐攻東突厥戰事中,為唐捐驅。(注6)
以上兩人烏質勒未稱可汗,無鑄幣可能。娑葛稱可汗,但時間較短,其國力及統治領域有局限,只是到蘇祿稱汗達鼎盛時期,故最有可能和條件鑄幣。
娑葛死后,中亞形勢一度混亂,公元716年由“突騎施別種車鼻施啜蘇祿”重建突騎施汗國,“于是復雄西域” (注7)自立為毗伽可汗。公元718年(開元元年)唐冊封蘇祿為順國公,719年遣解忠冊封為毗伽忠順可汗,并嫁以金河公主,采取傳統的和親政策。唐朝如此重視并承認蘇祿政權的歷史背景,是這一時期中亞歷史發生了劃時代的大事,就是大食(阿拉伯人)擴張勢力到了中亞,康國、安國皆請唐援助,為防御大食計,唐朝政府就借重蘇祿政權力量為唐守境,保證中亞諸藩不受外來勢力的侵犯,而蘇祿也正是在反抗阿拉伯擴張勢力斗爭中聲名大震,成為中亞各族人民崇敬的英雄和唐朝西疆屏障。
蘇祿在位這一段時期接受唐指令抵抗大食見諸《冊府元龜》卷999,吐火羅葉護向唐上表求援說“又承天可汗處分突騎施可汗云西頭事委你,即須發兵除卻大食”,表文中多處稱唐朝皇帝為天可汗,這很值得注意。
公元730年(開元十八年),蘇祿大破萬余人的阿拉伯入侵勢力,突騎施遣使入唐,唐朝為之慶功,“會東突厥使者亦來,與午長曰:‘突騎施國小,且突厥臣,不宜居上’,蘇祿使者曰:‘宴乃為我,不可下’。遂設東、西幄,而蘇祿者西席”。(注7)足證與唐關系甚密,唐對其使者多厚賜以歸,突騎施亦朝貢無闕。
當然蘇祿與唐之間也有矛盾齟齬,但總的在開元二十二年(734)以前關系是篤睦友好,從734年以后,蘇祿與唐關系日益惡化,而忘了與唐深厚情誼。這在唐皇《勅突騎施毗伽可汗書》有明顯的反映:“往年可汗初有冊立,以我國常為勢援。諸藩聞此,不敢動搖。是我有大惠于可汗……自爾以后,二十余年情義相親,結為父子,可汗身不自覺”,(注8)可見先嫁以金河公主應是“翁婿之親”,而又“結為父子”,足見關系之深。這樣蘇祿在位時間長,力量強,與唐關系深,仿唐開元通寶形制而鑄造外圓方孔式錢幣應當是完全有條件,可能性是最大的。從蘇祿登汗位和唐的關系來說,也容易獲得唐朝政府鑄幣技術上支援。因此從各方面情況考慮,就該將這珍泉定為蘇祿可汗在位時首造,時間大致在開元四年至開元二十二年(公元716—734年)之間,因為從公元734年蘇祿與唐關系開始不和,再鑄造表示臣屬于唐的“天可汗”銘文可能性很小。
六、“開元通寶”背圣天突騎施可汗錢的鑄地考
關于該泉鑄造地點,亦無確切史料可資證明,但應該注意到的是,突騎施政治中心是在碎葉川和弓月城、伊麗水。前者是大牙,即汗庭所在,在今楚河流域七河地區,大致在伊塞克湖(古稱熱海)以北,或可能在碎葉城附近。小牙在弓月城、弓月城地望說法不一,但皆同意在今新疆伊犁哈薩克自治州境內,伊犁河流域附近。大牙、小牙都有造幣可能性,但比較起來,在大牙造幣可能性更大些,這一帶發現突騎施錢幣也多,相反在今新疆境內發現該類錢幣較少,而伊犁地區是否發現突騎施錢幣尚不了解詳情。這也會給以某種啟發,在今新疆境內造幣可能性小得多。可以推斷該泉鑄地,可能為政治中心所在地碎葉,唐玄宗在《敕瀚海軍使孟嘉運》一文中稱突騎施為“碎葉逆丑”,在《敕河西節度使牛仙言書中》又指令“入碎葉取突騎施家口”。碎葉是突騎施的活動中心,在那里打制"開元通寶"背圣天突騎施可汗錢是順理成章。
“開元通寶”背圣天突騎施可汗錢在唐朝安西部護府故地——吐魯番地區再度面世的緣由:1、“開元通寶”背圣天突騎施可汗錢是為唐西域北庭都護府管轄的突騎施汗國仿唐開元通寶錢制自制的地方流通貨幣“先祖”,吐魯番地區原為唐安西都護府西州駐所,與北庭同居大唐—國之西域境內,該珍泉面世火州應在情理之中;2、該珍泉為北庭都護府屬地突騎施部自制流通幣的第一錢,而北庭與高昌同處絲綢之路要沖,且高昌歷來為中西絹馬互市的大都會,往來商賈絡繹不絕,故該珍泉流入火州而至今面世,可見其歷史意義重大;3、另據史料記載古大宛地區是為“天馬”的出產地,而今體現游牧部族和產“天馬”的“開元通寶”背圣天突騎施可汗錢的出土與面世,是為該重要歷史的又一印證。
“開元通寶”背圣天突騎施可汗錢的問世,也可說明西域自古就是中華民族大家庭中的一員,加之西域地區少數民族地方政權自鑄的錢幣起源于中原錢幣文化,同時兼有西亞各類錢幣文化的影響,因而是中原文化與中西亞文化錢幣文化融合的產物,因而有其特色和重要的歷史價值,是中華民族錢幣文化中的一朵奇葩。
注釋:
注1、注2:曾問吾著《中國經營西域史》。
注3:龔方震《慕格山粟特語文獻初探》。
注4、注5:引自O•H•斯米爾諾娃《粟特青銅錢幣總目》59-62頁。東方文獻編輯部,科學出版社,莫斯科1981年。
注6:薛宗正《突騎施汗國的興亡》——《歷史研究》1984年第3期。
注7:《新唐書》卷215下《突厥下•突騎施》傳。
注8:《全唐文》二八六。
作者:儲懷貞 黃憲
來源:《中國錢幣界》2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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