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稿刊載于《錢幣》報2014年9月上旬，如需轉(zhuǎn)載，請務(wù)必注明來源于《錢幣》報，轉(zhuǎn)載于中國集幣在線(http://www.ccbczpx.com/)，謝謝！
這枚王莽鑄于居攝二年（公元7年）第一次幣制改革時的面文“大泉五十”背“黃帝·陳”宮錢，是其利用錢幣大肆進(jìn)行“讖緯”活動，篡奪西漢皇帝寶座的重要見證物。該錢直徑27.88mm，厚1.65mm，重7克，老坑熟舊包漿還帶有泥土的芳香，形制、書風(fēng)等與湯可可《中國錢幣文化》（天津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288頁拓圖吻合（圖1），為錢幣收藏者競相追逐的獵物。2011年上海拍賣會上，中國民俗錢幣學(xué)會會長陸昕力奪此寶，最后以4.4萬元成交，創(chuàng)宮錢類拍賣歷史記錄。
所謂讖緯，是讖記和緯書的合稱，即圖讖、圖符、征兆，充滿荒誕、迷信的色彩，以騙取人們的信息。讖緯信息活動最早盛行于秦始皇，據(jù)《史記·秦始皇本紀(jì)》記載，有個叫盧生的燕人入海求仙后對秦始皇說：“亡秦者胡也”。秦始皇便派蒙恬率兵三十萬攻打北部的胡人，奪取河套等地。王莽也是個對讖緯活動十分重視的人，為了篡奪西漢皇帝的寶座，曾大肆在其鑄造的錢幣上去“劉”姓化做文章。王莽因?qū)ξ鳚h“五銖錢”（圖2）以及“三銖”錢 （圖3）中的“金”字，有繁寫“劉”之“卯”、“刀”、“金”的色彩，倍感不爽，便千方百計地將其廢除。他的《王莽傳》說得明明白白：“今百姓咸言皇天格漢而立新，廢劉則興王。夫‘劉’之為字，卯、金、刀也。正月剛卯，金、刀之利皆不得行。”于是，他利用托古文字和錢幣形制的辦法，通過進(jìn)行所謂的四次幣制改革，大肆“去劉興布泉”。首先，將“錢”字改為“泉”，以“大錢五十”作“大泉五十”。朱駿聲《說文通訓(xùn)·乾部》：“古者貨貝而龜寶，周太公立九國圜法，乃有泉；至秦廢貝行錢”，而王莽卻托古將秦始皇統(tǒng)一中國幣制的“錢”又改過來作“泉”。如他第一次幣制改革時所鑄的“大泉五十”（圖4），第二次幣制改革的“小泉直一”，第三次幣制改革的“幺泉一十”、“幼泉二十”（圖5）、“中泉三十”（圖6）、“壯泉四十”（圖7）；第四次幣制改革的“貨泉”（圖8）。其次，廢除第一次幣制改革新鑄的大額刀幣。盡管王莽在其錢幣上已去了“劉”姓的金字并下令廢除了“五銖錢”，但為了避免忌諱“刀幣”之“金”名，又不惜將其第一次幣制改革時所鑄的“一刀平五千”錯刀、“契刀”（圖9）（圖10）以及“國寶金匱直萬”（圖11），全部廢除。我們從這枚由“契刀五百”改鑄的除去刀身，但不久又被廢除的“契刀“圓錢”（圖12），便可看出其用心。最后，利用托古文字和形制鑄造布幣。如他第三次幣制改革時仿先秦布幣形制以及古文字鑄造的“十布”、第四此幣制改革仿楚國“殊布當(dāng)釿”（13）形制鑄造的“貨布”（14），其用心就是要使人們徹底忘掉“五銖錢”。最讓百姓頭疼的是“十布”錢，細(xì)究起來還真叫人哭笑不得。按其大小順序排列每枚布幣第一個字之間的關(guān)系，就猶如繞口令：小布一百之“小”（圖15），與“大”相對，就“大布黃千”（圖16）而言它是最小的；而幺布二百之“幺”（17），是小和細(xì)的意思，比“小布”稍大一點；幼布三百之“幼”（圖18）指年少、小孩，比“小”和“幼”更大一點；序布四百之“序”（圖19），有隔開和次序兩重意思，《荀子·君子》：“長幼有序”，就是指與上面的“小布、幺布、幼布”有區(qū)別，“序”則屬長輩之列；差布五百之“差”（20），《史記·禮書》：“長少有差”，就是指比被稱作“長”的序布更長一輩；中布六百之“中”（圖21），釋為中間、當(dāng)中，就是比“差布”大一點，比“壯布”小一點，處于中間的位置；壯布七百之“壯”（圖22），即盛茂的中壯年；第布八百之“第”（圖23）也作“次序”，又如前面的“序布”之意；次布九百之“次”（圖24），應(yīng)釋為后者對前者之稱，即由小到大。王莽的“六泉”尚易于辨別使用，而“十布”一級只重一銖，其“阿貓阿狗”之類的繞口令令百姓很難識別。“十布”的計數(shù)寫法也是“托古”字，除“差布五百”之“五”、“大布黃千”之“千”為金文外，其余各布的數(shù)字均用古代籌算中的數(shù)碼字書寫。《漢書·食貨志》下《中國歷代食貨志匯編簡注》上冊第127—128頁中說，王莽以經(jīng)學(xué)大師劉歆為國師公，“每有興造，必欲依古得經(jīng)文”。王莽所做的一切背后，無非就是不斷地玩弄愚弄老百姓、確立自己的統(tǒng)治權(quán)威的把戲。其五花八門的幣制，嚴(yán)重地擾亂了民心，危害了社會安定加之與匈奴連年戰(zhàn)爭，增加政府的財政開支，導(dǎo)致經(jīng)濟(jì)危機(jī)，加速了新莽政權(quán)的覆亡。不過，單就莽錢的鑄幣藝術(shù)成就而言，還是值得一書的，特別是其錢幣的迭鑄法工藝，堪稱一絕的懸針篆，被譽為古代鑄錢第一高手，戴熙在《古泉叢話》中云：王莽、宋徽宗、金章宗三個朝代的錢為“鑄錢三絕“。
然而，王莽雖然在其鑄造的錢幣上去了“劉”姓忌諱，但其篡漢的正當(dāng)性仍倍受質(zhì)疑。于是，他又苦心地炮制了該“大泉五十”背“黃帝·陳”宮錢。所謂“黃帝”，是王莽的自號，其潛臺詞是，西漢劉家自號“赤帝”，我號“黃帝”（古時‘黃’與‘皇’通假，黃帝與皇帝暗合），既然我是黃帝之后，則天下本是我家所有。據(jù)《漢書·王莽傳》載，王莽自稱是黃帝二十五子之一——洛南（今陜西東南部）伯王的后裔，為黃帝“三十九世之后，肇命于新都，受瑞于黃友”，因而篡漢后立國號為“新”，帝號“黃”，稱為“太一皇帝”，所以又說漢朝“火德消盡，土德當(dāng)代，皇天當(dāng)然，去漢與新”（劉大有：《淺說大布黃千》，《舟山錢幣》1989年第2期）。秦漢方士“五行”說“黃帝屬土”，“土”是五行中的第五位，即“土德”，所以莽錢中也以“五”為紀(jì)數(shù)。其“寶貨”以五物計，即金、銀、銅、龜、貝五種質(zhì)地的幣材；“泉貨”有五品大泉，均按“五”的倍數(shù)紀(jì)值，即幺泉一十、幼泉二十、中泉三十、壯泉四十、大泉五十；“貨泉”，重5銖，值重二十五銖貨布；“布泉”十品，也是“五”的倍數(shù)等差；契刀，值500錢，金錯刀，值5000錢。這枚面帶鉤“貨泉”，背鑄“三星、四星、五星、七星”（圖25），包含了天地、陰陽、五行的象征意義，便是王莽利用“五行”之說的證明。
那么，該宮錢上王莽自號“黃帝”，其“陳”字又是什么意思，而“陳”與他王莽又有何干系呢？我們從王莽的《自本》中找到了他的自圓其說：“黃帝姓姚，八世生虞舜。舜起媯汭，以媯為姓。至周武王封后媯滿于陳，是為胡公。十三世完，完字敬仲，奔齊，齊恒公以為卿，姓田氏。十一世，田和有齊國，二世稱王，至王建為秦所滅。項羽起，封建孫安為濟(jì)北王”。王莽這前三代后五代，七大姑、八大嫂的繞口令，不說時下的老百姓聽不懂，就連文人也會被弄得暈頭轉(zhuǎn)向。筆者經(jīng)過反復(fù)查閱史料才搞明白，按現(xiàn)代時髦的話說是將王莽自己與黃帝“遠(yuǎn)程連接”，這也太遠(yuǎn)程了：黃帝的后人、堯帝伊放勛的女婿姚重華（舜帝），曾居媯汭（今山西永濟(jì)縣南），其后人以媯為姓。周初時，武王封舜的后人為胡公，名滿于陳國，即陳胡公滿。春秋齊恒公十四年（公元前672年），陳國厲公之子完，即陳完，因陳國內(nèi)亂，他逃到齊國，被恒公任為掌管百工之官“工正”，賜陳姓以為田姓，即田敬仲。其后代逐漸強(qiáng)大，傳至田和。齊簡公時，傳到田敬仲的后人田乞，田乞死后傳到田常，田常殺掉齊簡公，擁立齊平公，自任齊相。后來田姓家族族長田和，通過賄賂周王國國王姬驕封其為齊國之君，姜姓齊國滅亡，史稱“田氏代陳”。至此，王莽又怎么扯到了自己的“王”姓呢？他的《自本》中接著說，田和之后的田地時，秦王嬴稷欲與田氏齊國瓜分東西世界，讓田地當(dāng)東方的大帝。為了不刺激其他國家，田地取消了帝號，仍稱“王”，但后來還是為秦國所滅。秦朝末年項羽建立西楚霸王后，封其部將田安為濟(jì)北王，封國博陽（今山東長清縣），后齊人因此稱田家為“王”姓。這就是王莽稱其為黃帝之后的由來，真是可笑至極。
此外，王莽還圍繞該“大泉五十”背“黃帝·陳”宮錢的主旨，為其篡漢的正當(dāng)性大肆造勢，組織文人墨客，為其歌功頌德。西漢文學(xué)家、哲學(xué)家、語言學(xué)家楊雄，王莽時任校書天祿閣大夫，南宋洪邁《容齋隨筆》中說，楊雄在不得已的環(huán)境下，用隱晦的筆法寫了《劇秦美新》，文中所稱王莽圣配五帝，名比三王（夏禹、商湯、周文王），開天辟地等等，但他卻沒有寫王莽是真命天子，去稱頌王莽拯救漢室的功德，實際上是直言戲虐王莽，后來以事受到株連，投閣自殺。可見楊雄的《劇秦美新》一文，是對王莽“大泉五十”背“黃帝·陳”宮錢的莫大諷刺，也是王莽利用一系列讖緯信息篡漢鬧劇的不恥收場。
參考數(shù)目：
1、李如森：《中國古代鑄幣》，吉林大學(xué)出版社，1998年11月。
2、夏龍等：《貝海漫游》，湖北人民出版社，2004年1月。
3、柏?fù)P：《中國人史綱》，時代文藝出版社，1987年12月。
南宋洪邁：《容齋隨筆》（白話文）之“士為知己者死”，白連仲譯，中州古籍出版社，1992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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