郵票是小小的宇宙,它將龐大的藝術和政治的世界壓縮到半英寸見方的地方。雖然藝術被壓縮了,但是,也獲得了一種令人驚訝的深度,而政治的內容則都是老生常談。有了細致入微的設計,郵票就支撐起小小的天地。有些是用極為精細的版畫印刷機印制的,圍繞著一便士黑郵票的輕盈的格子以及背景上的細條紋都是用特殊設計的機器印制的。后來,中間的部分被抹去了,藝術家弗雷德里克.希斯刻制了女王的側面像。許多線條太過精細,裸眼是無法看清的。不過,它們設計成這樣,所以我們也差不多是看見了的,而且由此郵票有了一種迷人的柔和感,仿佛自身就有大氣層,像是在小的鐘形玻璃容器里放了植物一樣。希斯估計是有放大儀器的,這樣他所看到的郵票就像是一塊大的鑰匙孔板。如今,有希斯那樣的技巧的人幾乎已不復存在,因為活兒可以在電腦上任意放大地做。一便士黑郵票恰恰就如其所呈現的那樣:小尺寸的精致藝術品。今天的郵票都只是經過電子還原處理的普通圖片而已。
“POSTAGE”一詞和“ONE PENNY.”以及兩組精細的邊圍繞著女王的側面像組成了一個完整的邊框。邊框的上端與兩個馬耳他的十字相連,而下端則與兩個空白的方塊連在一起。在一便士黑郵票實際的樣品以及后來的版本里,每一個方塊里是不同的字母;注意郵票上的“G”和“J”。它們均為“查證記號”,用來防止假冒者,而且每一版郵票都有不同的字母組合。我能想象,當代的偽造者對此會哈哈大笑的——如今的偽造者幾乎不會被金屬線、防偽的圖樣和微型的書寫體所嚇退的。若要偽造這樣的郵票,他們所要做的就是在方塊中填上字母。
這組郵票看上去像是裝了框架的繪畫。這是郵票最早也是最為主要的樣式,不過它又從未起到多大的作用。一便士黑郵票并不真的像是一幅畫或裝了框架的徽章,即便像,其大小也會使其顯得古怪。在隨后的二十年里,其他的設計者努力創造一些適合于郵票的設計。一便士黑郵票之后的第四枚是張四便士的玫瑰紅色郵票,設計者為儒貝爾.德.拉.福爾丹;圖1-2中間一張是對他的設計的一種改編。福爾丹保留了維多利亞的側面像,但是將邊框壓縮成了一系列類似希臘神殿上的幾何線。較諸一便士黑郵票,它顯得弱多了——更加不像是一幅簡潔的畫和畫框。“查證記號”在邊框上顯得太大:它們更像是新古典主義平面圖上堅實的柱子。維多利亞的臉被置于圓盤之中,而圓盤與邊框的兩邊重疊在一起。這樣做是為了讓郵票看上去更像是一枚錢幣,不過這種想法卻事與愿違,最后像是一個又大又沉的獎章壓在一個畫框的上面。福爾丹的設計從來都不可能真正構筑為三維的結構;它是將兩種不同的東西似是而非地組合在一起:一個古老的獎章和一個裝了畫框的畫。
不久,出現了一系列的面值不等而設計也不一樣的郵票,可以讓人很快地辨認清楚。三便士的郵票有三個相交的拱。
接著,設計者嘗試了另一種策略,而且將他們的郵票建立在建筑而非油畫、錢幣或者數字符號的基礎上了。對此有過專門研究的集郵家塞西爾.吉本斯將這種新的建筑趣味的郵票斥之為 “惡劣”。圖樣被分割為塊狀,仿佛郵票是用切割很粗糙的大理石構成的。有些看上去做得太快了點,所以塊與塊之間不相吻合。
在石頭建筑系列之后,設計者轉向了紋章學和盾徽。設計者用了一些小型的盾,并用皇家紋飾加以區分。維多利亞的頭部開始變成了一個放在傳統盾徽上的頭盔模樣。
由此出發,我們就容易理解郵票設計的歷史了。每一個新的樣式就是一種新的隱喻:最先是油畫,然后是錢幣、數字符號、石頭建筑、紋章飾……喬治五世是一個集郵家,他那個時代的郵票引入了水平的“紀念”模式,使得郵票更有表現的余地。1929年,英國頒發了第一枚沒有邊框線的郵票,或者說,是讓白紙邊成了邊線。如今,什么樣的郵票都有。有三角形的郵票、浮雕效果的郵票甚至3D的郵票;但是,基本的設計問題依然沒有解決。一個潛在的問題是,我們依然將郵票看作是一種似乎不得不以其他事物(繪畫、石工制品)為樣本的東西,而不是將其當作獨善其身的小東西。
我們幾乎不可能找到那種并非重復最先的一便士黑郵票那樣的郵票了。19世紀時,一個個國家都紛紛地印制酷似英格蘭郵票的郵票,或者有的國家借用了 英國的設計。意大利、德國、法國和美國一開始都是將英國設計者已經探索過的主題加以變通。甚或現在的郵票設計都已中心化了,世界上的許多小國家是由紐約市的一些公司來印制郵票的。匈牙利的藝術家則受著英國設計的影響;一些19世紀印度的王國(例如柯欽、阿爾瓦爾、本迪、恰勒瓦爾和特拉凡哥爾)的郵票就常常是由英國郵政總局設計的,它們均與早期的英國郵票一樣有著古典的邊線(圖1-3)。維多利亞像被形形色色異國情調的東西所替代。這枚柯欽王國的郵票中有因陀羅飾和儀仗傘;尼泊爾郵票則有尼泊爾的符號——王冠和交叉的軍刀;蒙古的郵票有索尤姆波,一種盾徽。為了尋找那些名副其實地超越了歐洲影響范圍的郵票,我們有必要看一看那些貧困和與世隔絕的國家,它們實質上不可能受到歐洲的印刷和設計的影響。例如,有些在印度波爾國被公認的郵票不過是著了色而已。
人們忽略郵票,原因在于它們的政治性是被簡化了的,而畫面也不值得看。它們往往是簡單的,而且是從別的藝術那兒借用了想法。偶爾,某張郵票有可能說出一些新意,或者是以一種新的方式進行表述的,但是,在絕大多數時候,郵票復述的是一個國家的愛國主義或藝術感受的最低公分母。20世紀中葉以來,整個世界的大潮流是趨向那些無惡意的或者喜劇性的母題:花卉、動物、電影明星等司空見慣的東西。年復一年,郵票變得越來越無關痛癢、甜膩而又孩子氣,仿佛是在彌補其在最初的一個世紀中的具有進攻性的、沖動的民族主義。
偶爾,郵票可能在政治和藝術方面顯得繞有意味。由獲得獨立的愛爾蘭自由邦所發行的郵票就是一個例子。愛爾蘭贏得獨立不久,因而對自身的態度是鄭重其事的。嚴肅的、中世紀的符號——三葉草、愛爾蘭豎琴、烏爾斯特的紅手——都以沉郁的綠色 和棕色加以表現。在標題上很少用英語,而是標出愛爾蘭語,或者愛爾蘭語與拉丁語并用。20世紀50年代,愛爾蘭解除了貿易限制,其郵票就開始像現代郵票那樣變得輕松起來了。
在我們趨向于不較真時,我們幾乎不再記得郵票是可以傳達出饒有意味的意思的,而在渴望現代效率的同時,我們也忘記了郵票有可能是一個小小的世界,其中的細節幾乎是看不清楚的。早期的美國郵票印制得特別精致。幾乎是要用顯微鏡來看的線條創造出了一種奇妙的閃爍效果;細小的“支票花紋”渦卷形裝飾精細得如此放大后也難以看清。右上角的郵票中的線條是那么細微,以至于完全看不清了。如此制作,即使是對角只有1/4英寸的風景也會顯得宏大,充滿了光、距離和空氣。將其與中間的那些新近為了紀念老郵票而印制的郵票比較一下吧。新郵票是粗糙而又乏味的。顯然,沒有人會細細地去看這些郵票。天空布滿一長串橫線,像是一排排遷徙的大雁,而且畫面四周鑲了一圈假的珍珠。
我并不是說所有的郵票設計都會像那些老郵票一樣無比精細——不過,至少老一代的設計者知道,沒有理由讓所有的事物都弄得一目了然。被某種微小的景象一步一步地吸引住,然后為其深度和精微而贊嘆,那是一種奇妙的感受。19世紀的郵票可以顯出這一類魅力。如今,我們所擁有的只是五顏六色的紙片而已,幾乎沒有什么是吸引眼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