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他是一個典型的南方男子，生得眉清目秀，腹中才華橫溢。只是，他淡泊人生。除了自己的專業和他喜愛的古典文學和音樂，其余一切，于他，似乎都已不重要。對了，還有家，是他的責任。
閑暇時，他喜歡在博客里把自己的一些思考或感動寫出來。不為別的，只想讓自己的心有著落。每天的子夜，染著寂寞，他便會于音樂里，悄悄地想起：曾今，她散落的笑語，驚擾了他的平靜，落在他的心間。于是，她秋水般的眼，在潮濕的夜露里展現在他的眼前。
他的博客里并不是很熱鬧，但也還是有一些或寂寞或有故事的人來溜溜。但所有的，都只是匆匆過客。因為，他很少和人搭訕。久了，便只剩下寥寥幾個人偶爾來看看。畢竟，他的文字是吸引人的。因為那文字里的淡淡的憂傷，微微的暖，還有些許疼痛，都是能打動人心的。
二
這一天，他照例打開博客。今天，來了一個人。她把他所有的日志都看了。并在他的一篇關于酒的日志里留下評論：不沉迷的人生哲學，得失隨緣的精神放牧，于微曛處感受！酒多了傷身，情多了傷心，只有微曛，最好！他有種感覺：這是個女的。盡管她博客沒有一點有關她的資料。他仔細讀了她的評論，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讓他有些激動。是的，那語言像極了某個人。
他很好奇！
于是他開始留意她，經常光顧她的博客。這在以前是從沒有的。從她的文字里，他知道：這是一個溫潤的女人，喜歡一切雅致的東西。比如：書、茶、音樂、舞蹈。應該是懂得生活的人。
那一天，他給她留言：你很像我的一個故人。是的，她的博客里沒有照片，甚至連性別、年齡都沒有，可她總是讓他產生一種錯覺：好象他們已相識了千年！
“總是在回憶一些往事/總是在思念記憶中的曾經/那些往事如云煙般縹緲/而曾經卻清晰地浮現在眼前//總是有一些思緒揮之不去/總是有一個人打動我的心弦/那些思緒的藤枝般蔓延/而那個人的微笑依然燦爛//”
他在博客里這樣寫道。不知道為什么，他希望她讀到。
很快，她留下評論：“有回憶的人是有故事的人。想必你的故事更感人。”
他看了，眼里濕漉漉的。一種酸痛在心底彌漫開來。
三
西窗點滴的雨敲到芭蕉葉上，點點滴滴，敲得他浮想聯翩。
在朋友的聚會上，他認識了她。那天，在KTV唱歌時，大家一致推舉她跳一支舞。推辭不過，只好應了。當時，放的是一首傣族的音樂。只見她隨著音樂翩翩起舞。那優雅的韻致和靈動表露在她盈盈的眼波中，流淌在她纖纖的十指上，映射在她裊裊的身影里。那個時候，他醉了，醉在她的眼波里，醉在她的舞蹈里。沒有多久，他們似乎是順理成章地相戀。她帶給他無數的驚喜。原來，她是那種“動如脫兔，靜如處子”的女孩。她愛看書，愛思考，喜歡音樂和舞蹈。難得的是她的文字如同她人一樣清麗婉轉。
可是，他們都年輕，他清高，她也驕傲，甚至不懂愛。有時候，針鋒相對，誰都不肯向誰低頭。
就在那一次，他們不知因為什么是賭氣了，倆人相持很久，誰都不理誰。終于，她離開。臨走之前，只說了句：“為什么，你不能為了我委屈自己一點點？”
他想，讓她冷靜一下也好。所以，沒有追出去。
誰知，第二天，他需要出差一個月，甚至來不及和她解釋告別。走時他想：不告訴她。這樣也許能給她足夠的時間冷靜。
沒想到，當他帶著濃濃的思念，滿心的歡喜，還有精心為她挑選的禮物來到她那，卻，已是人去樓空。問誰都不知她的去向。就像是從人間蒸發一樣，沒有給他留下任何解釋，甚至只字片語。
她的決絕，令他傷痛不已。她的消失，讓他后悔莫及。
就這樣，他弄丟了她。任他怎么尋覓，卻是無法尋著。
無數次，在他夢里，她總會出現：或那樣風擺楊柳般的舞蹈，或靜坐窗前和他望月吟詩。可，任相思一片，夢里三千，依舊縈繞著的總是她的眉眼。只是夢里醒來，鴛鴦半枕涼透天。
四
看完他的故事，這邊的她已是淚流滿面。是的，從一開始，她就知道是他。因為，修遠的博客。“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這是兩個人都喜歡的句子。于是，他取“修遠”她取“路漫”。而今，修遠，這個困擾她多年的名字，一直，她都不敢提起。因為，這個名字，曾讓她流淚。
那天，她好玩，用博客在曾經生活的城市搜索“男”“30——35”歲，一下子，就出現了他的博客。她有些驚喜，有些害怕，但，還是讀了他的所有文字。她平靜的心，溢滿了從未有過的傷痛。
然后，她開始牽掛他。她覺得：牽掛一個人的感覺很美妙，輕輕的靠近，淺淺的試探，真的很好！只是，只要牽掛就好。其他，不求。
那年，她走出他的家門，她滿以為他會追出來。可是，直到她上車都沒有看見他的影子。傷心的她獨自回家。第一天，她沒有出門，因為，想他來。第二天，她不時的朝窗外張望，希望他會在她的不經意的回首中出現。第三天，她站在陽臺上憑欄悠悠，可任她望穿秋水，望斷門前路，卻始終不見蹤影。他不要她了。她想。她絕望中終于答應了同學的邀請，來到南方的這座海濱小城，做了一位老師。
她什么也沒有說。這天，恰好有朋友送她一管蕭。是的，自從離開他后，她就喜歡上蕭。只因為他說過“相如一曲鳳求凰，弄玉吹蕭便駕龍。”并不惜重金，拜師學藝，而今，她已能吹出一手好蕭。聽了他的故事后，她吹錄了一曲《憶故人》發在自己的博客里。聽著悠揚婉轉的蕭聲，她又開始填一首小詞。這也是她這些年來喜歡做的事。對他的思念與愛慕，她只能選擇用這種方式來表達。修遠懂，幸；修遠不懂，命。只要他能看到，足矣！
采桑子。吹蕭
西風涼遍惟凄楚，桐葉蕭疏，秋雨瑟簌，弄玉蕭中話寂孤。
昨宵夢里君曾至，立我湘居，贈我回書，坐起分明影卻無。
五
他反復吟哦這首詞，越來越發覺，和博客的主人似乎相知許久。內心里涌出隱隱的痛讓他有種莫名的心動。甚至，他有擁她入懷的沖動，因為，他好想憐惜她，呵護她。這樣的感覺是自她走后就沒有過的。他曾想，沒了她，他已不再心動，亦是無法再愛。可現在，是有點“老夫聊發少年狂”了。我老了嗎？三十六歲？他有些自嘲的問自己。
“總是無法/走出自己的夢境/總是無法/走出你青春的影子/總是任往事/在記憶中開花/”
他在博客里寫下這些，也許是讀了她的詞后的感觸吧。
六
他今天又上了她的博客。好像最近她有些忙，有一陣子沒有更新日志了。他把她的那些文字瀏覽了一遍，從那些溫婉的文字里，他感受到一個溫潤如水的女人的柔情，還有她寧靜卻精致的生活。因為，只有如此生活的人，才會有如此細膩而豐富的感受。接著，他又欣賞了她的相冊。奇怪，相冊里全是一些孩子的照片。那些孩子燦爛地笑著。應該，她是很喜歡這些學生的吧。不然，怎會將他們放在這么私人的空間？
忽然，他發現一張似曾相識的照片：這是拍的一張書法照片，行云流水般的行書寫著“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讓他吃驚的還不是這句話，而是句子中的“路漫”和“修遠”和其它字相比要大得多。
那曾今的往事，輕輕的路過他的視野，恍如隔世的塵煙。。。。。。
“古人中，你最喜歡誰？”
“屈原。因為他的高潔，因為他瑰麗的文采。”
“真的嗎？我也喜歡他。喜歡他的‘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
“‘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你喜歡他的堅貞不屈。我也喜歡。哈哈……”
“我們從這句話里選幾個字取個屬于我們兩的名字。好嗎？”
“行啊。你叫路漫，怎樣？”
“喜歡啊！那你叫修遠，哇，很配你呢。一聽這名字，就會想到你是一個文質彬彬又有才氣的人啦。”
為了紀念這兩個名字的誕生，他還拿出筆墨，瀟灑地寫下這句話，并把倆人的名字進行處理。然后，她說，要好好收起來，等老了，用來回憶。
無語，無語，長久的無語。
七
這一天，她閑著沒事做，沏上一壺好茶，放一張喜愛的薩克斯碟子，在悠揚的旋律里，捧著張愛玲的散文，專心的看了起來。這些年了，她已習慣了這寧靜而又有點孤獨的日子。但是她并沒有想到要改變什么。
十年了，她就這樣感受著：風起時，那蝶兒樣飛舞的落葉；花落時，那殘留的暗暗幽香；云飄時，那從容隨意的淡然；心動時，那幸福美妙的滋味……
她很滿足。心底守望著那個人，偶爾也會輕喚他的名字，或枕著來入睡，卻沒有想過要去面對。
手機突然響起。陌生的號碼。習慣地禮貌；“您好！請問您是哪位？”
“可以下樓來嗎？”有些熟悉可又想不起是誰。
走下樓來。一個挺拔的身影立在秋日的陽光里，令她有些目眩。緩緩走近，呆了。使勁甩一下頭，可掩飾不了心里的狂亂。他，修遠怎么會找到這兒？
他大步走來，眼睛里盛滿激動還有欣喜！在她還恍如夢中的時候，緊緊地，緊緊的擁她在自己的懷里。
兩個人相對而坐，只是互相凝望，只是任淚水靜靜的滑過臉龐。。。。。。
“你很殘忍！把我一個人扔在那里。這些年的孤獨，你知道嗎？”他說。
她不說話。
“為什么要獨自遠離？為什么不給我一個交代？為什么不等我解釋？”他問。
她不回答。
“你知道，我有多想你！沒了你，一切了無生趣！我不能再把你給弄丟了。再也不能！跟我回去，或我來，只要你說。”他有些激動，雙手捧著她的臉，溫柔的為她抹去淚滴。仿佛，他還看到了未來。
她終于說話了。
“遠，我不知道你怎么找到我的。其實，我也很想很想你。常常，我對自己說；與其纏綿悱惻的眷戀，不如清清楚楚的期盼。眼淚走不出我對你的呼喚，思念綿軟不了我對你的眷戀，心有千千結，也纏繞不住那心底的夙愿。那么好吧，就讓我偷偷地想你念你吧，不去為誰淚流滿面，不去感嘆夢繞魂牽。因為，為你，我愿意！”
他又一次潸然淚下。
他們就這樣相擁，徹夜相談。如同，是不食煙火的仙子；可以不吃，可以不喝，可以不睡。
可夢總是會醒的。她雖然仍然是煢然一身。可他卻是身不由己。她不想讓他為難，不想讓他背負一生罵名，更不愿意等到他們真的走到一起，卻發現：原來的夢繞魂牽的思念，只不過是一個遙遠的夢，這個夢是彼此在心里美化過千萬次的。而真正變為現實，竟然一切，并不是想象中的完美。
她明白：一切勸說，對他無益。他不會答應的。既然這樣，不如讓他死心。
清晨，他們在小區散步。他的目光總是追隨著她。嘴角不時地展露出幸福的笑容。這時，走過來一個儒雅的男人，看得出，他們很關系非同一般。她介紹：“這是我的男朋友。這些年來，都是他在照顧我。”他剛才的笑容迅速隱去。只覺得腦袋“嗡”的一聲，便一遍空白。
當晚，他離開了那座城市。
夢/這是真的嗎/不是！絕對是夢幻/然而我卻在你眼前/和你無奈的面對面/滿臉的淚花/無所肆意的飛濺//恨不得一拳/把那冰冷的現實砸碎/內心生生的痛啊/卻不敢有一點怨言/他在博客里最后寫道。
她對他的殘忍和無情，她懂。可是，她內心的隱痛，他卻不知。
八
夜幕降臨的傍晚，她會取出蕭來，吹一曲《憶故人》。蕭聲幽咽，凄婉。爾后，吟一首小詞：
采桑子。無題
而今回首思年少，聚亦成傷，別亦成傷，滿目西風獨自涼。
那時情景今猶在，盼見兒郎，怕見兒郎，笑我思君空一場。
這首詞，是她在他博客里最后的留言。
